活着

第五年过半的时候，每当我试图做一些锻炼腹部肌肉的动作时，都还是能够感觉到一种撕裂感。耐克的训练里有一种就叫腹部撕裂，但我所能感受到的，是那道伤疤所留下的真真切切的撕裂感，尽管那么久过去，从表面上看，它正变得愈来愈不显眼。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稍微回想起来五年半之前的那段经历，那段时光。那种恐惧。否则，它似乎已经离我远去很久了。那么久之后，你会觉得活着是理所当然的，每天吃饭睡觉工作，还有跑步，比别人更努力地，更积极地，活着。

直到上周，突然收到一个朋友过世的消息。一个不算太熟，也不算太远的朋友。但是是真正的同龄人。被提醒了一下后，我想起来，我们甚至在年轻的时候还一道去旅行过，在罗马，在威尼斯，在佛罗伦萨，在比萨，期间，为了省钱，两对情侣常常住在四人一间的旅馆房间里。那时候，虽然过了十八岁，但仍然算得上青春洋溢，爬上圣彼得大教堂的屋顶，俯瞰着那座被金色阳光照耀着的永恒之城，我们大概都理所应当地觉得人生也会是永恒的，至少还很漫长很漫长。可是，只不过过了七八年而已，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其实，两年前她和她的老公便消失在我们的社交圈里了。当时只是听说生病了，心想也未必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而现在知道，当时检查出来时，已经是癌症晚期。收到她离开的消息的那天，好几次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许多男性友人的眼里，这是个漂亮的姑娘。但奇怪的是，我和她的相处里，一直谈不上喜欢。我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和疏远，喜欢及厌恶，有时候都是些微妙的、毫无理由的论断，哪怕常常连自己都会觉得有些内疚，但就是谈不上喜欢对方。

但现在，那种内疚就愈加强烈了。你不晓得是因为惋惜，因为遗憾，还是因为恐惧。命运的始料未及，最终还是超乎所有的想象力。
我突然记起来，自己也曾经距离那种恐惧如此接近过。在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天的那种忐忑，大约并没有其他人能够真正知道。那种孤注一掷的无奈，现在回想起来，陌生却又刻骨铭心。

所以，在我跑完人生第一个全程马拉松的时候，我也曾经短暂地想起过这些，那冲过终点线时的号啕大哭，大多数也是因为此。几年来，我总算寻找到一种方法，奔跑能让我能够暂时感觉到安全，感觉到身体里的小宇宙般释放着的能量。人生中最美妙的感受，莫过于你能够感受到自己对于身体的自如的掌控，而再衍生一下，便是对于命运的自如而笃定的掌控，哪怕是以一种笨拙的、缓慢的姿态。无论如何，仿佛还可以梦想着，自己永远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