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坐公交、如何坐高铁、如何去医院挂号、如何吃海底捞……
视频博主@打工仔小张 今年1月26日开始发布《如何如何》系列，一个月的时间涨粉近200万，微博上#打工仔小张#不仅登上热搜，相关热搜浏览量超7515万次。
小张在短视频发布的《如何如何》系列
第一次打开《如何坐公交》时，我本以为是搞笑段子，或者还有什么独门诀窍，比如：如何坐公交更省时？如何坐公交能抢到座位？但实际上，她会从怎么找公交站牌，怎么分辨不同方向的站点，上车后怎么用手机刷卡，怎么看目的地还有几站，从哪个门下车……一点一点演示。没有高级技巧，只有常识普及。小张的《如何》系列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我去看她的评论区，以为会有人觉得不解渴，却意外地发现，常识也能是刚需。有人留言“在哪里能买高铁票”“20岁之后才学会网购”“上了大学才知道电梯上楼是按↑” ……
知识上的优越感不见得是好事，它也许会让我忽视一些活生生的、真实的需求。我看到有网友说“羞愧”，在这些视频面前，很多人都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何不食肉糜”的高傲城市人？
我和小张约在2月15日下午聊聊，“排号”第十位。她已经连续2天，每天接受至少4家媒体采访。
离开短视频平台，关掉手机，她早就不是一个打工仔，也不是18线的小镇青年。实际上，她从小在上海长大，16岁因为中考才回到连云港老家，大学又考回上海。城乡交错的生活经历，让她早早发现了真实世界是分层的。
18岁她带老家的同学去吃海底捞，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是火锅，她的第一反应是保护。“我一直在跟他说，其实这个也没有特别好吃，难得你来了，我平时也不吃。”
以下是小张的故事：
突然火了
想到要拍《如何如何》这个系列，是因为我之前刷视频时，看到有个大学生说自己一直在念书，从来没坐过高铁和飞机，问有没有人能教自己怎么坐飞机……还有好多人也留言说自己这个没做过，那个没干过，充满自卑情绪。没做过在别人看来习以为常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
我当时就回复了那个大学生，“等我下次坐飞机一定拍视频给你看。”
初五（1月26日）那天我刚好要从老家坐高铁返程，顺手就拍了《如何坐高铁》。开拍前，我也没有特意写脚本。就是想到一个主题，然后我实际操作或者体验，内容都是现场实时发挥的。
我不把镜头当作所有看视频的观众，我只把对面想象成某一个人，所以我刻意不说“你们”，我希望看视频的人觉得，小张就是在我身边的一个朋友，她在和我一个人说话。
但我真没想到竟然就火了。1月27号晚上我的粉丝数量是18万，29号早上开始，粉丝涨到19万、21万、21.5万。
这是什么概念呢？2022年我干全职博主整整一年，更新了300+条内容，一共涨粉7万多，但《如何如何》系列让我5天涨粉5万，我一刷新粉丝列表就涨100个，再刷新又涨100个（捂嘴笑）。
20万粉本来是我全年的目标，感觉一下子就熬出头了，所以后面粉丝到30万、50万、包括100万，甚至现在200多万，我觉得都没有破20万那么激动。
媒体争着报道我时，我心里会有一些担心，因为他们展示的内容都非常积极向上，看了报道来关注我的粉丝，实际上对我不了解，万一我将来发了跟《如何》无关的内容，他们又对我这个人本身不感兴趣，那这波粉丝可能来得快去的也快。我是全职短视频博主，这是我的工作，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多粉丝，就像打工好不容易做出个好业绩，害怕自己把握不住，也怕让大家失望。
火了之后，小张有点受宠若惊
当然，因为火了，我的广告费一下子高了挺多，虽然钱还在账期没到手，但当天晚上我就在拼夕夕上下了5单！有痒痒挠还有牙贴。
之前看别的博主拍视频都有麦和专业的相机，我想反正我的广告费已经上来了，买个稳定器！官网卖999元，但我还是习惯性的去闲鱼和淘宝上找，二手或者代购只要800多块，我明明现在一条广告可以买10个稳定器，但为了要不要买二手我还是纠结了一周。
以前上班的时候，每个月税前能有1万~1.5万的收入，刚开始做抖音没什么粉丝，广告接的少，每个月收入只能勉强维持房租和吃饭。有几个月甚至比打工挣的还少。后面慢慢和工资追平。这个月我的收入和之前比已经翻了倍。
但做网红有朝没夕的，这个月流量好，广告商都来找我，下个月同样的内容或许就没流量了。收入就又不稳定了。
我的双城记
很多人会被《如何》系列视频震惊到，觉得怎么有人20多岁了还不知道怎么坐公交、地铁、高铁、飞机……我不震惊，因为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界是有高低和分层的。
我本名叫张梦真，今年28岁，老家在连云港东海县，但从小被家里人带到上海生活。因为户口问题，初三下学期回到老家学校准备中考。
那所学校是我们当地最好的初中，一个年级20多个班，每个班60多人，全年级1000多人，比我在上海小学和初中所有班级加起来人还多。
我记得特别清楚，转学走进新班级的那天是个下午，教室里密密麻麻60多个人的场景有冲击到我，在上海，我们班就二三十人，一个年级才三四个班。
因为我从小外表都比较中性，班主任让我自我介绍后找座位坐下，但其他同学窃窃私语的声音大到我能听清楚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们说：这是从上海来的，男的还是女的？
生活里的小张
有位老师还冲着我说，这是上海来的，我们来让她讲讲题。可是，上海和老家学校用的教材不一样，我当天刚摸到新书，怎么可能跟得上他们的进度？我记得我在黑板前特别局促，那位老师在我旁边说，还以为上海回来的特别厉害，其实也就这样了。
我后来还想，那位老师是不是想通过贬低我的方式让我稍微“平民化”一点？让班级里的同学能够接受一个外来的新鲜“事物”？是不是这么想又把人想太好了？我真生气。
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从小在上海长大就是上海人。实际上，我非常认同我是连云港人。但老家同学总是说“你们上海人”。而且可能因为他们没去过上海或者真的和上海人接触过，对上海会有一些刻板印象，比如：上海人很小气、精明、抠。听到这种话，我心里会“咯噔”一下。
也有很友善的同学，他们问我上海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有地铁？他们给我看当地初一初二用过的书，我发现很多内容上海初三才学，就是有一种虽然我们这边经济发展不如上海，但我们学到的东西比你们高深。
我在上海读书的时候成绩非常好，常年班里前几名，属于优等生。但新学校第一次考试，我是倒数200名，打开卷子的时候是懵的，有种我在上海有学习吗？我们学的东西怎么差这么多？
中考我也没考好，家里交择校费把我塞进了当地一所好高中，但我还是不适应。学校要求每天早上6点50到校，晚上10点半下晚自习，我觉得每天觉都不够睡，这么说有点矫情，因为其他人都能适应，只有我不行。
班里有些同学脑子绷得非常紧，就是我要学习，我要考出去，我要依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但是我从小没有被那么强的应试教育“洗脑”过，所以高中我一整个沉沦。在我们当地，又是学校的普通班，如果考不到前20名，几乎就被老师放弃了。被放弃，就是老师对你不再上心。你考的怎样他都无所谓。
我或许有过两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一次是在我小学时期，当时上海有个政策，只要能在上海买房就能拿到户口，但我爸妈在关键时期大吵一架，和好的时候政策叫停了。第二次是我高二，有一个报名艺考的机会，但我妈极力反对，也没成。
在老家高中上学时，我和上海的同学也有联系。当时上海有了高铁，但我老家那边只有一个绿皮火车站。我们从上海开车回老家只要四五个小时，但坐绿皮车要13个半小时。确实明显感觉到两个地方的差距。
还有一件让我印象很深的事，我大学考回上海后，连云港的同学来找我，我带他去吃海底捞。他主动让我点菜时，我还没觉得怎样，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打调料的时候，我站起来，他就立刻跟着站，我在调料里放什么，他就放什么。下菜的时候，我把鸭血蘸辣椒吃，他也这么做，结果被辣惨了。可能实在忍不了住，他终于问我：你喜欢吃这种东西？
听到这句话，我才确定他应该是没吃过海底捞或火锅。
我第一反应是要保护他的自尊心，少年的脸皮比天重。我一直跟他说，其实这个也没有特别好吃，也就是难得你来了，我平时也不吃。
当然，我也遇到过很窘的事。18岁那年，我第一次和同学出国玩，边收拾行李边说，这是我的护照，这是我的身份证……同学直接说，你干嘛带身份证，过了海关之后根本用不到……
首选不打工
我大学专业是法语，毕业后我想去法国学旅游与酒店管理，用了两年时间备考，参加过四五次考试，但每次都卡在面签上。最后一次备考，成绩各方面终于都过了，但中介把我原本申请学校的offer耽误了，面签的时候签证官问我，你知不知道你申请的学校已经没有你报的这个专业了？
我第一个工作是靠追星追来的。当时在粉一个女团，经常为爱发电去给小偶像拍照、剪视频，这些视频被我朋友圈一个大博主看到，她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个在抖音上有五六百万粉丝的网红。在她邀请下，我去帮她干了三年。其实我当时的工作内容也没有让我觉得很难、很辛苦，可越到后面，越感觉找不到工作的意义。
2021年7月，我用“打工仔小张”这个名字开始兼职做自媒体，到11月，我正式提出辞职。我和老板说，因为今天是立冬上海没有雪，我想去北方看看雪。
老板当时说了一句话让我很惊讶，她说其实我蛮羡慕你，我觉得你能够决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很理智地选择应该走的路。
她也问过我，辞职后没有稳定的收入怎么办？当时我的自媒体号慢慢已经能接到一些广告了，够我在外面自驾两个月，我说我想先出去开两个月，一路向北去漠河，路上不做计划，开到哪儿算哪儿。
车开到哈尔滨的时候，下雪路上结冰，我的车子没有雪胎和防滑链，在国道的某个拐弯处，车子失控了，不到1秒的时间，我脑子里唰的一下想到之前有看视频说，冬天车辆打滑不要踩死刹车……就那么1秒钟的时间，如果没反应过来，可能会翻车或发生更严重的事故。
那次之后，我觉得没有意义可能也没有关系，不要把自己给绕死，健康地活着，然后往前走，就是最重要的事。
如果非让我给什么是有意义的工作排序，我第一个就选不打工。
那些必然回到来的时刻
我感觉自己做短视频的优势，是共情能力非常强，半夜刷短视频能看哭的那种。
疫情期间的某一天，我刷到一个中年男人说：早知道能梦见你摸我的头，我就不吃退烧药了。前半段像是什么恋爱脑，结尾放出来一张他和他已故外婆的照片。我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我从小也是外婆带大的，好在她现在身体健康，运动能力比我都强。
一年级的小张和外婆
前段时间，朋友给我普及了一个概念——双向伪下沉。一方面，关注我的朋友并不是百分百都需要《如何》系列的内容，他们也知道我真实的生活也不是没坐过高铁或飞机。另一方面，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现在的眼界还不够低，做的内容还不够下沉。就比如这两天我一直在犹豫，评论区有人想让我教怎么坐电梯。
我每次拍摄的时候，都尽量把自己想成那些第一次接触某个场景的人，想像他们会对什么好奇，需要什么。但是，我也清楚，光看视频是代替不了真实体验的。我希望给大家带来一个观念：很多第一次注定会发生，会伴随着尴尬和窘迫，但不要怕体验，更不要怕求助。
我也看到评论区有人说，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这也要人教吗？我想这人要不就是生活在一线城市，没有“向下”见世面，要不就是单纯的阴阳怪气。如果是后者，我会把他拉黑。
小张的视频评论区，不少人都有共鸣
在不同生活环境下成长，人和人之间当然有信息差距，尊重一下有那么难吗？城乡发展有差距，但知识没有高低。城市长大的孩子从小坐高铁坐飞机没什么高级的，五谷不分不认识各种蔬菜就有面子么？
现在我就想等天气暖和，攒钱买辆SUV然后带着家人去旅行。至于再往后的事，我想用我很喜欢的博主@犬来八荒的话回复：
我可以答应你明天一起去吃街边的小馄饨，一起去隔壁城市看下周的限时展览，半个月后的那场聚会如果有空我会去的……你懂我意思吗？我不能承诺太远的事情，因为我总还期待着那个遥远时间里的意外之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陶梦琪，编辑：贾嘉&白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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