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灯片-iYUMO|生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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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迷情

图片[1]-丁香迷情-iYUMO|生活志
文:陈念萱
小时候家母在西门町经营美容美发院,约半世纪前,歌厅林立的西门町,是我夜晚流浪踟躇的庇护所,听过张琪与谢雷合唱的“紫丁香”,耳畔仍能响起那轰鸣不已的旋律:“紫丁香呀!它是朵什么样的花呀?最娇媚的花呀!粉蝶儿飞来飞去包围着它。紫丁香是朵最甜蜜的花呀!蜜蜂儿总是飞来飞去追求着它。紫丁香是朵最多情的花呀!……”词曲简单易懂,却也单调迟钝,可惜了这本该万分精彩的丁香,便这么笨拙地被消费了。
但也因为清楚明确的歌词,知道这台湾不多见的常绿木本植物,花朵是粉紫色的。而当花苞未开已干之际,用手采摘逐渐干燥由粉色转咖啡而形似小钉子的花蕾,便是药用价值极高的丁香。
有壮阳催情、麻醉止痛、暖胃、除口臭、驱虫杀菌功能的丁香Clove,是精油里的极品。质地坚硬如木而形如卯钉的丁香,令人惊讶地,竟然是干燥的花蕾而非果实。传说中印度神油里有许多成份稀有昂贵的麝香、人蔘与动物阳具等,却未若丁香一味便能搞定性冷感的功力,即便是几世纪前价如黄金的丁香,亦比神油价廉、环保又容易取得,而且芬芳浪漫,不似神油成份予人恶心反胃的观感。
被十五世纪欧洲人直接当货币使用的香料中,除胡椒与肉荳蔻外,就属丁香最著名,也是十字军东征期间常上赌桌的筹码。丁香之所以贵重,在教堂焚香祭祀仪轨极重要的香炉里,丁香是不可或缺的敬神驱邪之物。
第一次看见完整的丁香,吓一跳,印度朋友正在煮奶茶,掏出ㄧ颗颗黑钉子,往锅里扔,我大叫ㄧ声:“你丢什么?”他神秘兮兮地贼笑,就是不说,害我焦虑了好几天才找到答案。初始未见丁香奇,只闻锅里飘异酚,滚滚白涛烟尘里,笑言浅尝芬芳醚。于是,我开启了迷恋丁香许多年的奇异之旅,丁香,成为标记神秘印度的扉页,虽然它的原产地在印度尼西亚。
在十七世纪仍价如黄金的丁香,即便是四通八达的今日,仍为期货市场上的贵重物品,虽不受中式菜肴的青睐,于中药应用与牙医止痛剂上,依然扮演着重要角色。每当朋友问我菜里放了什么香料,说到丁香,十有八九不认识,更别提Clove了,连长年居住海外的华人,亦多半未曾使用过。
朋友们讶异于我如此常用丁香,几乎要怀疑我的企图,而让人哑然失笑。该怎么解释我如此偏爱丁香呢?
很难具体说明我对丁香的遐想,只记得酷爱巧克力的朋友告知,可可豆磨粉后,还要加入丁香,才能变成迷人可口的巧克力,自此,我对丁香的着迷便越加地升级,而想方设法地在私房锅里玩来玩去。
乍闻丁香时,浓烈的辛辣苦涩,很接近原材料的可可粉,其实是无法直接入口的,没有糖分的稀释与调味,简直比熬煮多时的中药还难吞咽。
偏就是这么神奇地,少许一丁点的粉末,能立即改善一锅平凡无奇的菜肴或淡然无味的糕饼,无论是咸是甜,有了丁香,就好比手中握着仙女棒一样,一点就灵,难怪来自印度尼西亚摩鹿加香料群岛Moluccas的丁香,会让人如此着迷了。
丁香也是五香粉(花椒、肉桂、八角与亦称孜然的小茴香籽)的主角之一,在南方人的卤味包里,常以桂皮和橘皮来取代价格较昂贵的丁香与肉桂。而我不喜欢八角的霸气与花椒的麻辣,因此直接用丁香、肉桂与孜然搞定卤味,效果异常好,有种不俗的细致芬芳,让人食欲大开。
如果是制作西式糕饼,丁香与肉桂是常用香料,几乎没有一个点心师傅能躲过丁香的诱惑。
而我发现家常炒干丝,只需丁香粉,便足以制造浓郁的香气,外加一点点红糖的提味,这两者的组合,简直灵巧得无敌,轻而易举便达到画龙点睛之妙。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丁香粉保存不易,台湾空气潮湿,一但水分入侵,便香气尽失而无法使用,但若采购完整的丁香原料,家中磨豆机很容易受损,处于两难。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丁香只用在卤水或奶茶之用,幸好平时并不偏爱甜食,因此非做糕点时才出门采购香料粉亦非难事。
不过,年初到旧金山访友,去超市游逛采买蔬果时,看见一整墙架子的各种香料,简直像儿童发现了林林总总色彩缤纷的糖果罐,恨不得全数搬回家,几度扯下架旁塑料袋,仍忍着没买。短期暂居,买回去给朋友制造困扰,剩下了浪费,带回台北,很快便受潮而不堪使用,只能恨恨地徒呼负负而作罢。
有年到温哥华的滑雪胜地访友,三月春晓仍大雪纷飞,众人躲在壁炉柴火屋里,闲着没事干,储藏室里堆放了许多不易腐烂的苹果,以及各种瓶瓶罐罐。于是,有人建议烤苹果,我一听,眼神发亮地大叫:“好呀!好呀!我来帮忙。”原因是我从来不知道烤苹果该怎么做,这简直是天外飞来好梦。
大家七手八脚地冲进开放式厨房,洗净的苹果堆放在料理台上,看主厨拿起专门旋转挖果核的小削刀,然后分别塞入核桃、葡萄干、蜂蜜与丁香、肉桂粉,再放入烤箱,大约是两百度上下,烤了一小时左右,我猜。好不容易等到取出烤箱,各自急吼吼地用小勺食用,软硬适中,新奇又甜蜜地快速享用完毕,却迷迷糊糊忘记询问掌控烤箱的适当火候,乃至于返台后想做却始终不敢动手。
对于家常烹饪不擅长的老美,却似乎人人都是糕饼好手,举凡有人提起想吃蛋糕,马上便出现自告奋勇的点心师,转瞬间,香喷喷的专业等级蛋糕便出炉了,平时对我们来说难如登天的烤蛋糕,在西方人手上,简直易如反掌。又一日,我终于看懂了苹果派。
做派皮,是基础,却也是难事一桩。单看老美用一比一的比例搅和奶油面粉,我就吓坏了:“啊!用这么多奶油啊!好可怕!”我当然被瞪了一眼,赶紧闭嘴。然后,又是大量的奶油去煮切片后的苹果,再将软透的苹果片整齐排列在派皮上,送进烤箱。等待约两百五十度的半小时烧烤期间,拿出法式特级鲜奶用打蛋器打泡至黏稠状,从烤箱取出苹果派放凉透,再挤上鲜奶油,便大功告成。当然,煮苹果时,必需放丁香或肉桂粉,否则被奶油浸透的苹果,不仅仅淡而无味,且可能腻而索然。
一直到事隔多年,几乎彻底忘记当年帮忙动手处理过苹果糕饼,冬季礼尚往来之际,看着厨房里越堆越多的苹果礼盒,索性打开宴客喝剩下的葡萄酒,以丁香、少许奶油和橄榄油一起慢火熬煮去核皮切半的苹果,上桌前再洒少许肉桂粉与各种干果,便成相当受欢迎的饭后甜点。
又后来,遇上忙着写稿,无心在厨房逗留,再加上使用二十余年的瓦斯炉宣告退役,我在网上买了四万台币含四个平面电炉的美式大烤箱,彷若如鱼得水般,什么都丢进烤箱,便可好整以暇地爱做啥去做啥,悠悠哉哉地宴客。几个回合下来,对烤箱越加地熟稔而进出自如。
于是,忽然有天看着吃不完的水果,又懒得处理,便全数洗净,连切块剥皮或调味都省了。直接一盆西红柿、一盆葡萄以及一盆挖核去心切半的惯性动作都没有的苹果,完整地丢进烤箱。两百度烤了一小时,打开灯探视,好像没搞定。继续烤半小时,似乎苹果熟透了,取出察看,有点儿硬,西红柿与葡萄已烂软但没有达到我想要的干果状,味道却是惊人地好极。于是,索性丢进烤箱再烤半小时。
我只能说,烤箱,证实了大自然的蔬果,比我们近乎迟钝感官能感受到的要甜美许多。因为长时间的热缩,水果香甜浓度高出好几倍,每个刚入嘴的人都尖叫:“好甜啊!糖放多了。可是,超好吃。”我真的什么都没放。“怎么这么甜啊?简直像加了好多的蜜糖。”唯一能压制这几乎要甜腻的烤水果之杀手锏,只有拿出丁香粉来,才能收效。尤其是虚弱体质怕生冷而无法吃水果的人,烤熟后已驱寒,再加上丁香的暖流,便转为最舒适的温补。
丁香虽用在许多餐饮的配料之中,却始终处于配角的姿态,唯有进入西式点心圈里,丁香才晋身为主角的舞台,可以说,没有丁香,别想戴上糕饼师的高帽。如果说肉豆蔻是绿仙子(苦艾酒)的迷幻精灵,那么,丁香,肯定是糕点里的迷情精灵。
只要想象高大的常绿丁香树,开满芬芳的粉紫花苞时,少女们提篮采集粉嫩的花蕾,放置阳光下曝晒成坚实的丁香,再分别用来煮茶、焚香、制作点心,便自动催情地衍生许多浪漫画面来。
那首听起来蠢蠢的歌“紫丁香”,忽然很可爱地在我耳中回旋了一整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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