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熟狗
狄仁杰对卢献说:“你配上马就成了驴了。”卢献说:“把你从中间一刀劈开,就是两条狗。”狄仁杰说:“狄字是火字旁一个反犬。”卢献说:“火旁有犬,那就是煮熟的狗肉。”
攫鞋
郑仁凯在密州做刺史时,家里的侍童连鞋子破了也来找他。仁凯说:“爷爷帮你想办法!”不多久,一个门夫走进来。仁凯命门夫上树去把鸟窝掏下来。门夫脱了鞋就爬了上去。仁凯赶紧叫那个侍童将门夫的鞋穿走了。过了一会儿,门夫光着脚走过来,看见郑仁凯脸上的神色很有问题。
(以上翻自《笑笑录》 独逸窝居士 著)
朱定元因祸得福
淮安太守朱定元为人谨慎、正直,某大官吏非常厌恶他,想革他的官。其时,该大官吏正好入京觐见,冷不防皇上开口问他江南知府有什么人才,仓猝之间竟然一个人名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朱定元。不久后,朱定元被提拨至阁学。
(翻自《茶馆客话》 阮葵生 著)
嘉定搢绅死难
顺治乙酉年七月四日,明嘉定帝籍下的通政使侯峒曾,发动民众守城。他让举人王某带人守东门,王说:“这简直是以卵敌石,难。”侯公训道,事关民族大义,岂能知难而退?王说:是是是。大兵将至之时,全城百姓都在哭,王某干脆打开城门逃走了,百姓们也纷纷跟着出逃。所以今天王氏子孙很多都做了大官。久攻不克;直到一场大雨将城墙浇坏,才得以攻破。侯公先将两个儿子元演、元洁驱赶进后河里,亲眼看着他们沉下去,然后才自己投水赴死。进士黄淳耀(字陶庵)同弟弟黄渊耀一块在城西的僧寺里吊死,一开始是淳耀在左,渊耀在右。渊耀将头伸进绳套,突然想起:“弟不可以僭兄!”当时已经快断气的兄长陶庵,一口血喷在了墙上。于是两人又调换了位置才安心地死去。如今那血迹尚在,旁边题了两个字:留碧。
王琨善啖
王琨这人的来路不明。康熙四十年,他曾跟人说起过他的经历:自称原来是赵良栋将军麾下的一名官差,赵将军交给他三万两银子,派他到苏州去置办嫁妆,钱到了浒关就花得只剩一千两了,那时和浒关的关吏混得熟,在他篱下寄居了些日子之后,又不得不流落街头。想回去却怕赵将军问罪,不敢回去,就在火神道院里住了下来,道院的住持是一个姓申的道士,为人爽快,跟他还算是意气相投。王琨生得高大魁梧,是个大力士,道士就雇他做些力气活,也都任劳任怨。但就是特能吃,一天三顿老觉得没吃饱,还得再去附近的面铺、饭馆、酒肆里面,讨些剩饭剩菜来塞胃。有可怜他的人施舍一些,也有人反感对他恶语相加,但他从不跟人急眼。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差营里有跟他一块玩的人就捐些钱给他,他每每拿了这些钱便先买一个大大的猪头,合着猪内脏一锅炖,再买些面食装在四口锅里煮烂,调成面疙瘩,这样才能畅快地吃一顿饱的。但一个月也就只能吃两顿这样的饱的。直到康熙四十六年,圣上南巡,随从官员里头有一个他的旧相识认出了他,跟他说,那事情已经过去,也消了他的罪了,劝他回去。王琨这才辞别住持回了去。后来打台湾立下战功,被越级提拨。
(以上翻自《消夏闲记摘钞》 顾公燮 著)
效缢
在和尚泾附近,有一个姓吴的妇人因为一点家庭纷争,就吊颈死了。她丈夫的姐姐发现时,已经救不活了。苏献琛前来验尸,仔细地勘查了现场,发现上吊用的绳子很长,而屋梁低矮,照理说没那么快死的。问谁是施救人?禀告他是男方的姐姐;便命她将当时所见的情形演示一遍,女人遵命。她刚将头套进绳子里,口就吐白沫,没有了鼻息。赶紧解下来,过了一刻钟还是死了。苏献琛踉踉跄跄地回到府里,再也不过问这个案子。
锅底画花
南边的村子某人家,一大早起来,发现所有的锅底都用石灰画上了……梅花、兰花,仿佛是依照着哪个粉本描上去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征兆。
女化男
崇祯年间,泗泾有一位叫李玉树的诸生,老而无子,他的女儿嫁到莫家后,跟丈夫不合,最终姻缘散尽跑回了娘家。日后,一名奴婢肚子大了起来。责问她是哪儿借的种,这才得知,原来是同他女儿干过那事。问女儿,女儿说,我变成男人已经很久了啦。于是伸手去摸女儿胯下,触手盈把。这才使李家的香火有了延续。我内弟陈墨庄娶妻姓李,就是他们这家人的后裔。
快意话
中秋月圆夜,和几位友人围聚一桌,喝了点酒之后,便有人提议各自说一说各自的快意之事。一位说:“昨天和了一首陶公的《村居诗》,叉手而成,朗声吟就,幸运,音律竟无丝毫差错!”一位说:“坐在小窗旁边无事生闷,窗外绵绵细雨下不停歇,看见砚台上前夜残留的墨汁未干,捉笔便写起擘窠大字来,兔起鹊落兔起鹊落,纸刚写尽墨汁也没了!”一位说:“午后有人送来书简一封,原来是好友邀我明晨一块划拳赌酒。”一位说:“昨晚为小儿背书,恰如瓶泻水!”一位说:“逆境险象,正惶恐躇踌六神无主,猛听得雄鸡打鸣,才知是梦!”一位说:“今天晒着太阳,一边把身上的跳蚤全扪干净了。”一位说:“空落落的庭院里那株老桂树,从来不开花的,今年却忽然开得满树金黄!”一位说:“我读古籍有几处疑惑堵在心里很多年了,忽然来了一个高才生,为我解疑,真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哪!”一位说:“刚买回来几斤菱塘蟹,家里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两人就着酒、蟹,美美地醉了一回!”一位说:“前天在赌场输惨了,正好瞥见有人在赌大注的,放手一博居然赢回了老本!”一位说:“秋风乍紧,手脚冷得不知不觉地蜷缩起来,诶,听到妻子的织机上布已经织成了,正要为我做棉袄呢!”一位说:“无意间从妓馆门前走过,听到里面在唱《满江红》,字字清楚。”一位说:“朋友手里有一方古砚要卖,我将衣服拿去当了,所得的钱刚刚好够数!”我说:“我的快意事就是听你们说说快意话。”
(以上翻自《明齐小识》 诸联 著)
烧狼筋
蓝府有一条狼筋,凡是家里丢了什么东西,一烧狼筋那小偷就手脚抽搐。有一回府上的女公子不见了一枚金钗,将那奴婢、老妈子等几十号人全都叫来集合,烧狼筋,几十号人都没反应,倒是那房门的布帘抖摆不停,揭起帘子一看,金钗就插在上面。大概是女公子从那里走过时,金钗不小心挂着布帘了。
貘
房山有一种叫貘的兽,喜欢吃铜铁,不伤人。凡是民间的犁锄刀斧之类,一见到就流口水,吃起来就像吃豆腐一样。城门上包着的铁皮,也都被它啃光了。
虎投河
绍兴西乡有一条溪,水特深。一个小男孩在岸上玩,看见一只老虎过来,赶紧跳下溪去泅在水里,一边观察它的动静。老虎坐在岸上看着他,心情很急躁,猛流口水。突然一跃而起扑向男孩,于是掉在水中,慌忙一阵扑腾,水就如煮沸的滚水似地翻涌。跃起来、掉下去几次之后,竟跃不动了。结果小孩没事,老虎淹死了。
狼军师
钱某赶集回来,天已经黑了。走到山麓间,一下子钻出几十条狼来将他围住。情况很危急;钱某看到身旁有一堆约一丈高的柴垛,急忙爬了上去躲在上面。有几条狼马上跑开了,一会儿,它们再回来时,中间簇拥着一只兽,俨然几个轿夫抬着一位大官人。来了之后,它坐在狼群中间,众狼侧起耳朵凑到它嘴边,仿佛俯首聆听什么密旨似的。紧接着,它们一并跳将过来,纷纷不停地用嘴叼住、抽掉柴垛底下的柴枝,眼看柴垛就要坍溃了,钱某大骇,不停地喊救命。刚好有一伙樵夫听见,他们一齐呐喊着冲了过来,狼群惊慌四散。唯独那只被抬过来的兽却仍呆在原地,不走。钱某和樵夫们仔细地看着它:有点像狼但又不是狼,眼睛鼓得圆圆的,脖子短嘴巴长,呲着一口凶牙,后腿太长、太软,所以站不起来只能坐着。它叫起来声音很像猿啼。钱某对它说:“唉,我跟你无冤无仇呀,你是给那群狼当军师,助着你的主子来害我性命吗?”它马上磕头哀嘶,像是悔错一样。于是几个人将它抬到村前的酒肆里,煮了吃了。
人虾
开国之初有一位前明的遗老,有心以死殉国,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死法。抹脖子、上吊、投水、自焚他都想过,实在是不乐意死在刀绳水火这些东西上,后来他终于想到,最安逸的死法莫过于像信陵公那样,通过毫无节制地享受美酒和女色来使自己折寿。于是照着这个办法找死,娶了一大堆妾,每天荒淫无度,就这样过了几年,督脉都断了,头也歪了背也驼了,还是没死成。像只煮熟了的虾那样伛偻着,走不了路,只能在地上爬行。别人都叫他“人虾”。以这个样子又活了二十几年,活到八十四岁才死。王子坚先生说,他小的时候还见过这个老头。
唱歌犬
长沙城里有两个人牵了一条狗,跟一般的狗比起来,偏大,前爪趾头更长些,后腿更粗些像熊腿,尾巴短小,耳朵鼻子也都不像狗,像人。会说人话,还能唱各种小曲,不跑调。围观者将整条街都堵起来了,闹哄哄地抢着给钱点歌。县令荆公正好路过看到,便托言他母亲想观赏他们的节目,事后一定重金报答,将他们带到了府上。荆公先将那条狗单独带到内衙审问,望着它,问:“你是人还是狗?”“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人还是狗。”“你怎么落到他们手上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于是问它那两人平常都做些什么?“我白天被牵着出来表演,晚上一回去就给关在桶里,不知道他们都做些什么。有一天下雨没出去,他们才将我从桶里放出来,在船上喂我吃。只看见他们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有十几个木偶,眼珠子、手和脚都自己会动,还看到船板下面躺着一个老人,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刑公又提了那两人去审,一开始还不承认,将烧红的铁针扎进他们的鬼哭穴之后,才说:“这狗是用三岁的孩子做的。先用药水泡烂他全身的皮肤,剥干净之后用狗毛烧灰和着药一块敷在他身上,同时将内服的药灌进他嘴里,以治他身上的烂疮。等到长出狗毛和尾巴,一条狗就做成了。做十个都成活不了一个,不过一旦成活,就可以靠它吃一辈子了。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小孩,才活了这一条。”又问他们那些木偶有什么用途。“每拐来一个小孩,就让他们自己选一个木偶,选到跛的、瞎的、断手断脚的,就把他们也弄成那样,丢到外面去讨钱。”荆公立刻带衙役去到他们的船上,找着一张老人的皮:背部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用稻草塞实。问他们这又是干什么用的?“这是九十岁以上的老人皮,最难得,将它晒干后磨成粉和上药,用来弹在人身上,那人的魂就会跟你走,任你奴役。找了几十年才得到这一张,还没来得及晒干,事情便败露了,天意啊,天意啊!”这两人只希望能干脆一点地死。荆公押着他们来到集市,当众公开他们的罪行,用棍子将他们活活打死。跟着,狗也饿死了。
(以上翻自《新齐谐》、《续新齐谐》 袁枚 著)
泉州海寇
我前面二十年都是在教书,我有一个学生是泉州人,姓陈。他说他家里有艘大船,在海上遇到海盗,舱里的货物被抢劫一空。海盗撤走后,船上的人忽然听到从舱底传来鼾声。原来是一名海盗刚吸了鸦片,正抱着烟枪呼呼大睡。于是捉了他去告官,后来被枭首示众。我听完他的讲述之后不觉失笑,我说:“这个事情跟明末状元陈于鼎的遭遇很像嘛。于鼎因为跟海盗有牵连,下了牢狱。除夕之夜多喝了几杯,倒头大睡,做他的美梦去了,醒来时艳阳高照,已经是第二年的正月。起来看看,整个监狱都空了,吓一大跳,赶紧喊人来。门外的狱卒也很惊讶,同他说,昨夜三更,皇上大赦天下,所有的犯人都释放了,诏官到这里来喊过三次,谁让你没长耳朵?后来,大司寇上书将这事禀报皇上,皇上大怒,下令立即处斩。都是因为酣睡不醒而掉了脑袋,同你所说那个海盗的命运是一样的啊。”
(翻自《畏庐琐记》 林纾 著)
囗囗打战桥
新场西北乡有座囗囗打战桥,就是前朝的囗囗与官兵对阵的地方。又有一个囗囗洞,大军袭来,囗囗眼看打不赢了,就全部跳进这个囗囗洞里面,可以容纳数百人。这乡里的农民没有见识,对这些历史不了解,说什么这个洞是通到日本去的云云。
(翻自《此中人语》 程麟 著)
《耳邮》两则①
其一
河南有一个县——至于是什么县,讲这个故事的人已经想不起来了——流行老妻少夫的习俗,女人年纪大则成熟懂事、会持家。就有一个农家儿子,才十三四岁,娶了个媳妇,岁数比他大一倍。新婚第二天,客人都来了,新郞新娘赖在睡房里关着门不出来。一帮亲戚在门外喊他们,只有新郎答应了,却又不见动静。趴到窗户上一看,看见新郎被绑在床脚上。问他:“怎么回事?”“昨晚进洞房后,一男的从床底下钻出来,将我捆在这里,他自己抱着我媳妇睡去了。”“你早咋不说?”“我要敢说,他就杀了我……”话没说完,一男一女掀开帐子从床上跳下来,那男子横声说道:“我打小就同你媳妇要好,昨天趁着人多我才躲进这里来,不玩个尽兴老子是不会走的!你们谁若敢强行闯入,”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刀来,比着新郎说,“老子在他肚子上捅几个窟窿!”这窗子外面,一家子人是惊慌失措。男子就在屋子里叫他们:端酒来!端肉来!拿汤来!拿饼来!不给就杀了这小子,给了、不好吃也杀了这小子。家人哪敢怠慢。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东西端来了,从窗户伸过来,全部放在靠窗的桌子上,他让新郎过去取,一根长绳拴住新郎,他牵着这一头。所有东西新郎先尝,尝完没事他才吃,自己吃饱了,把剩下的给新郎吃。吃完,叫人把空碗盆撤走。就这样僵持了三天,才有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想到报官,县官听了也说不可思议,亲自到现场看过之后才信了。就问众人,这女人可有父母?回答说有。赶紧派人捉了来,命令他们隔着墙大喊女儿的名字。那女人不应。县官让手下人打她父母,拿竹板打老头屁股,又扇那老妇耳刮子,老两口痛得呼天抢地,声音惨烈地喊女儿,仍然一声不应。于是接着打,总共打了她母亲一百来个耳刮子、她父亲两百竹板子,血将衣服都渗透了。父母俩跪在窗外,哀求她开门,就像没听见一样。县官也没有主意了,只得一边让人先守着,一边捆了那两个老人回到衙府。当时狱中关着一名盗贼,最擅长在别人家墙上挖洞,县官命他赶紧去到现场。先安排一些人埋伏在门外,等里面男女睡熟后,盗贼从屋背挖墙进去,用刀割断新郎身上的绳子,赶紧拽着他逃走,埋伏在门外的人就在这时破门而入,将那男女按在床上捆了起来。天一亮将他们押送至衙府,一时间全城都轰动了,涌来围看的人从大堂一直挤到衙门口。县官坐堂审讯这两人。那男的是个屠夫,一脸麻子,胡须拉碴,长得又黑又丑,那女人倒是娟娟白晳,纤腰弓足,颇有风致。县官先审女的,用手指着她破口大骂:“我见过的人多了,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猪狗不如!不是人!妇女偷奸按律当剥光衣衫,用棍子打,更何况你这样的禽畜!”叫左右将她浑身上下剥个精光,先掌嘴,她母亲挨了多少耳刮子就掌她多少次嘴,再打她屁股,她父亲挨了多少竹板也打她多少竹板屁股,打完再判,以偷奸罪论处判决如下:再打四十大杖;领回父母家里,将夫家的聘礼如数退还。老两口搀扶着赤身的女儿,一出县衙门便忙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穿,谁知那几千名围观者,争相将衣服夺走,最后只得一丝不挂地走回家去。那个屠夫挨了两千板,没死,第二天下令再打两千板,还没打完就死了。那女人身上的伤渐渐痊愈,也没落下什么毛病,只是她父母悲愤过度,没捱多久就相继死去。几年后,有人在旅馆里看见这个女人正在给客人筛酒。风致如故。只是脸上依稀留有被掌过嘴的疤痕,有客人指着她的脸问她,她就详细地讲给他们听,毫不隐讳,讲到她在公堂上受辱的那一段,更是绘声绘色让人犹如亲临。大家都爱听。她也正好借此得些赏钱用来糊口。
其二
某人甲,父母都是农民,特别宠爱他,见他身子羸弱,便什么农活也不让他做,将他送到叔父的药店里去学做生意。他叔父喜欢喝酒,每天都要派他到对面的肉铺去买酒。那时他只有十二三岁,长得眉清目秀的,非常招肉铺老板娘的疼爱,每次都多舀些酒给他,长此以往,到他十六七岁时,这屠户的老婆就问他,知道我多疼你吗?他说,知道。那你怎么回报我呢?他说,怎么回报?女人笑了笑说,很简单,你不是买了酒肉吗,请我吃酒。酒足饭饱,女人便带着他上楼去了……自打那以后,只要屠户外出,他就偷偷地去会她。没有人知道这事。有一年,中秋节晚上,药店的伙计们结伴到野外去赏月,他也去了。正玩得高兴时,突然下起雨来,大伙纷纷跑回来,他一个人落了单,回来时伙计们已经关起铺门休息了。他想,若是敲门进去,必定会被叔父责骂。正犹豫着,对面楼上临街的窗户推开来,屠户的老婆站在窗前看见了他,冲他招了招手。屠户在不?他说。女人告诉他,丈夫买猪去了,随即下楼来开门放他进去。可是不多久,屠户由半路返回来,也是因为下雨,在楼下叫门。——怎么办?他狼狈地说。女人说,无妨。她下去开门,叫他跟在自己身后,然后让他躲在门侧,趁屠户进门的同时他一闪就出去了,屠户丝毫也没察觉到。已经很晚了,他寻思着,现在敲门的话,叔父更加要发雷霆,于是就站在屋檐下等天亮;站了一会儿,女人又开了窗户,看见他还在。——还没回去?——是啊……屠户呢?——他喝多了,睡啦。这时他想起他的帽子还在她家楼上,便冲着她拍拍自己的脑袋,又伸出一只手去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将他的帽子扔下来。女人说,我这就去办。没一会儿她跑下来开门,让他进屋。他说,他不是在家吗,你还叫我进去?女人说已经杀了。他大吃一惊,为什么要杀人啊!女人说,是你比手势叫我杀的,怎么问起我来了?他上楼去一看,屠户躺在床上,赫然一个死人。就问她,你怎样杀的他?——用屠刀。——刀在哪里?——在床底下。他趴到床下拿出刀来将女人砍死,戴上他的帽子出来,径直回了自己家里,跟父母说刚才同伙计们一块到外面散步、赏月,走得有些远,又刚好经过附近,所以回来看看他们。父母很高兴,留他在家里住。药店隔壁的皮匠,凌晨挑着担子从肉铺门口经过,他欲图那屠户的老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逮到机会,这次他看到门竟然虚掩着,就进去。他只知道屠户昨晚出去,而不知他后来回来,于是壮着胆子登上楼去,以为只有那女的一个人在楼上睡觉,结果却看见屠户死在床上,女人死在地上,而他正踩着一滩血,吓得他赶紧跑回铺里,关起门卧床去了。天大亮,人们顺着血鞋印来到皮匠的店铺门前,将他绑了送到官府,屈打成招。几天后,某人甲从家里回到药店,从同事嘴里听说对面屠户夫妇被皮匠杀死了。真有此事?他说。——都已经招了,马上就要赴刑了。——可那是我干的啊,怎么赖上了皮匠呢?他叔父忙捂住他的嘴。可他偏要说,跑去衙门前擂鼓,在公堂上将事情的本末讲了出来。县官说,义士啊。最后他被减刑免死。
(以上翻自《耳邮》 羊朱翁 著)
麻阳陋俗
湖南麻阳县,某镇。凡是红白喜事,亲友来吃酒都不送套礼,只给份子钱,最少给一钱,最多给七钱,且数目为单。给一钱的只能吃一道菜,给三钱的只能吃三道菜,给五钱的可以通吃,给七钱的格外加菜。所以,一开始酒席上都是坐无虚席热热闹闹,但没多久,第一道菜吃完后,就有人敲一声锣高声唱诺:“一钱之客请退!”于是纷纷走掉一批。第三道菜也吃完,又唱:“三钱之客请退!”又纷纷走掉一批。五钱以上的就不敲锣了,但此时已经是宾客寥寥。
烈皇惨诀
李自成攻陷京师,皇上叫人传皇太子来。皇太子来了。皇上说:“现在什么时候啦,还不肯换掉这身衣服?”命人拿来平常百姓穿的粗布衣,皇上亲自给他换上,亲手给他系好腰带,和他说:“你今天还是太子,明天就是老百姓啦,在外面逃难你要多长个心眼,别让人知道你的身份,见到老人家你叫声爷爷,见到大人你就叫叔叔、伯伯。万一大难不死,别忘了给爹娘报仇。爹今天说的话,你要好好记在心上啊。”
(以上翻自《两般秋雨盦随笔》 梁晋竹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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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耳邮》是俞樾(号羊朱翁)的笔记小说集,里面各篇目均没有标题。
狄仁杰对卢献说:“你配上马就成了驴了。”卢献说:“把你从中间一刀劈开,就是两条狗。”狄仁杰说:“狄字是火字旁一个反犬。”卢献说:“火旁有犬,那就是煮熟的狗肉。”
攫鞋
郑仁凯在密州做刺史时,家里的侍童连鞋子破了也来找他。仁凯说:“爷爷帮你想办法!”不多久,一个门夫走进来。仁凯命门夫上树去把鸟窝掏下来。门夫脱了鞋就爬了上去。仁凯赶紧叫那个侍童将门夫的鞋穿走了。过了一会儿,门夫光着脚走过来,看见郑仁凯脸上的神色很有问题。
(以上翻自《笑笑录》 独逸窝居士 著)
朱定元因祸得福
淮安太守朱定元为人谨慎、正直,某大官吏非常厌恶他,想革他的官。其时,该大官吏正好入京觐见,冷不防皇上开口问他江南知府有什么人才,仓猝之间竟然一个人名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朱定元。不久后,朱定元被提拨至阁学。
(翻自《茶馆客话》 阮葵生 著)
嘉定搢绅死难
顺治乙酉年七月四日,明嘉定帝籍下的通政使侯峒曾,发动民众守城。他让举人王某带人守东门,王说:“这简直是以卵敌石,难。”侯公训道,事关民族大义,岂能知难而退?王说:是是是。大兵将至之时,全城百姓都在哭,王某干脆打开城门逃走了,百姓们也纷纷跟着出逃。所以今天王氏子孙很多都做了大官。久攻不克;直到一场大雨将城墙浇坏,才得以攻破。侯公先将两个儿子元演、元洁驱赶进后河里,亲眼看着他们沉下去,然后才自己投水赴死。进士黄淳耀(字陶庵)同弟弟黄渊耀一块在城西的僧寺里吊死,一开始是淳耀在左,渊耀在右。渊耀将头伸进绳套,突然想起:“弟不可以僭兄!”当时已经快断气的兄长陶庵,一口血喷在了墙上。于是两人又调换了位置才安心地死去。如今那血迹尚在,旁边题了两个字:留碧。
王琨善啖
王琨这人的来路不明。康熙四十年,他曾跟人说起过他的经历:自称原来是赵良栋将军麾下的一名官差,赵将军交给他三万两银子,派他到苏州去置办嫁妆,钱到了浒关就花得只剩一千两了,那时和浒关的关吏混得熟,在他篱下寄居了些日子之后,又不得不流落街头。想回去却怕赵将军问罪,不敢回去,就在火神道院里住了下来,道院的住持是一个姓申的道士,为人爽快,跟他还算是意气相投。王琨生得高大魁梧,是个大力士,道士就雇他做些力气活,也都任劳任怨。但就是特能吃,一天三顿老觉得没吃饱,还得再去附近的面铺、饭馆、酒肆里面,讨些剩饭剩菜来塞胃。有可怜他的人施舍一些,也有人反感对他恶语相加,但他从不跟人急眼。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差营里有跟他一块玩的人就捐些钱给他,他每每拿了这些钱便先买一个大大的猪头,合着猪内脏一锅炖,再买些面食装在四口锅里煮烂,调成面疙瘩,这样才能畅快地吃一顿饱的。但一个月也就只能吃两顿这样的饱的。直到康熙四十六年,圣上南巡,随从官员里头有一个他的旧相识认出了他,跟他说,那事情已经过去,也消了他的罪了,劝他回去。王琨这才辞别住持回了去。后来打台湾立下战功,被越级提拨。
(以上翻自《消夏闲记摘钞》 顾公燮 著)
效缢
在和尚泾附近,有一个姓吴的妇人因为一点家庭纷争,就吊颈死了。她丈夫的姐姐发现时,已经救不活了。苏献琛前来验尸,仔细地勘查了现场,发现上吊用的绳子很长,而屋梁低矮,照理说没那么快死的。问谁是施救人?禀告他是男方的姐姐;便命她将当时所见的情形演示一遍,女人遵命。她刚将头套进绳子里,口就吐白沫,没有了鼻息。赶紧解下来,过了一刻钟还是死了。苏献琛踉踉跄跄地回到府里,再也不过问这个案子。
锅底画花
南边的村子某人家,一大早起来,发现所有的锅底都用石灰画上了……梅花、兰花,仿佛是依照着哪个粉本描上去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征兆。
女化男
崇祯年间,泗泾有一位叫李玉树的诸生,老而无子,他的女儿嫁到莫家后,跟丈夫不合,最终姻缘散尽跑回了娘家。日后,一名奴婢肚子大了起来。责问她是哪儿借的种,这才得知,原来是同他女儿干过那事。问女儿,女儿说,我变成男人已经很久了啦。于是伸手去摸女儿胯下,触手盈把。这才使李家的香火有了延续。我内弟陈墨庄娶妻姓李,就是他们这家人的后裔。
快意话
中秋月圆夜,和几位友人围聚一桌,喝了点酒之后,便有人提议各自说一说各自的快意之事。一位说:“昨天和了一首陶公的《村居诗》,叉手而成,朗声吟就,幸运,音律竟无丝毫差错!”一位说:“坐在小窗旁边无事生闷,窗外绵绵细雨下不停歇,看见砚台上前夜残留的墨汁未干,捉笔便写起擘窠大字来,兔起鹊落兔起鹊落,纸刚写尽墨汁也没了!”一位说:“午后有人送来书简一封,原来是好友邀我明晨一块划拳赌酒。”一位说:“昨晚为小儿背书,恰如瓶泻水!”一位说:“逆境险象,正惶恐躇踌六神无主,猛听得雄鸡打鸣,才知是梦!”一位说:“今天晒着太阳,一边把身上的跳蚤全扪干净了。”一位说:“空落落的庭院里那株老桂树,从来不开花的,今年却忽然开得满树金黄!”一位说:“我读古籍有几处疑惑堵在心里很多年了,忽然来了一个高才生,为我解疑,真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哪!”一位说:“刚买回来几斤菱塘蟹,家里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两人就着酒、蟹,美美地醉了一回!”一位说:“前天在赌场输惨了,正好瞥见有人在赌大注的,放手一博居然赢回了老本!”一位说:“秋风乍紧,手脚冷得不知不觉地蜷缩起来,诶,听到妻子的织机上布已经织成了,正要为我做棉袄呢!”一位说:“无意间从妓馆门前走过,听到里面在唱《满江红》,字字清楚。”一位说:“朋友手里有一方古砚要卖,我将衣服拿去当了,所得的钱刚刚好够数!”我说:“我的快意事就是听你们说说快意话。”
(以上翻自《明齐小识》 诸联 著)
烧狼筋
蓝府有一条狼筋,凡是家里丢了什么东西,一烧狼筋那小偷就手脚抽搐。有一回府上的女公子不见了一枚金钗,将那奴婢、老妈子等几十号人全都叫来集合,烧狼筋,几十号人都没反应,倒是那房门的布帘抖摆不停,揭起帘子一看,金钗就插在上面。大概是女公子从那里走过时,金钗不小心挂着布帘了。
貘
房山有一种叫貘的兽,喜欢吃铜铁,不伤人。凡是民间的犁锄刀斧之类,一见到就流口水,吃起来就像吃豆腐一样。城门上包着的铁皮,也都被它啃光了。
虎投河
绍兴西乡有一条溪,水特深。一个小男孩在岸上玩,看见一只老虎过来,赶紧跳下溪去泅在水里,一边观察它的动静。老虎坐在岸上看着他,心情很急躁,猛流口水。突然一跃而起扑向男孩,于是掉在水中,慌忙一阵扑腾,水就如煮沸的滚水似地翻涌。跃起来、掉下去几次之后,竟跃不动了。结果小孩没事,老虎淹死了。
狼军师
钱某赶集回来,天已经黑了。走到山麓间,一下子钻出几十条狼来将他围住。情况很危急;钱某看到身旁有一堆约一丈高的柴垛,急忙爬了上去躲在上面。有几条狼马上跑开了,一会儿,它们再回来时,中间簇拥着一只兽,俨然几个轿夫抬着一位大官人。来了之后,它坐在狼群中间,众狼侧起耳朵凑到它嘴边,仿佛俯首聆听什么密旨似的。紧接着,它们一并跳将过来,纷纷不停地用嘴叼住、抽掉柴垛底下的柴枝,眼看柴垛就要坍溃了,钱某大骇,不停地喊救命。刚好有一伙樵夫听见,他们一齐呐喊着冲了过来,狼群惊慌四散。唯独那只被抬过来的兽却仍呆在原地,不走。钱某和樵夫们仔细地看着它:有点像狼但又不是狼,眼睛鼓得圆圆的,脖子短嘴巴长,呲着一口凶牙,后腿太长、太软,所以站不起来只能坐着。它叫起来声音很像猿啼。钱某对它说:“唉,我跟你无冤无仇呀,你是给那群狼当军师,助着你的主子来害我性命吗?”它马上磕头哀嘶,像是悔错一样。于是几个人将它抬到村前的酒肆里,煮了吃了。
人虾
开国之初有一位前明的遗老,有心以死殉国,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死法。抹脖子、上吊、投水、自焚他都想过,实在是不乐意死在刀绳水火这些东西上,后来他终于想到,最安逸的死法莫过于像信陵公那样,通过毫无节制地享受美酒和女色来使自己折寿。于是照着这个办法找死,娶了一大堆妾,每天荒淫无度,就这样过了几年,督脉都断了,头也歪了背也驼了,还是没死成。像只煮熟了的虾那样伛偻着,走不了路,只能在地上爬行。别人都叫他“人虾”。以这个样子又活了二十几年,活到八十四岁才死。王子坚先生说,他小的时候还见过这个老头。
唱歌犬
长沙城里有两个人牵了一条狗,跟一般的狗比起来,偏大,前爪趾头更长些,后腿更粗些像熊腿,尾巴短小,耳朵鼻子也都不像狗,像人。会说人话,还能唱各种小曲,不跑调。围观者将整条街都堵起来了,闹哄哄地抢着给钱点歌。县令荆公正好路过看到,便托言他母亲想观赏他们的节目,事后一定重金报答,将他们带到了府上。荆公先将那条狗单独带到内衙审问,望着它,问:“你是人还是狗?”“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人还是狗。”“你怎么落到他们手上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于是问它那两人平常都做些什么?“我白天被牵着出来表演,晚上一回去就给关在桶里,不知道他们都做些什么。有一天下雨没出去,他们才将我从桶里放出来,在船上喂我吃。只看见他们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有十几个木偶,眼珠子、手和脚都自己会动,还看到船板下面躺着一个老人,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刑公又提了那两人去审,一开始还不承认,将烧红的铁针扎进他们的鬼哭穴之后,才说:“这狗是用三岁的孩子做的。先用药水泡烂他全身的皮肤,剥干净之后用狗毛烧灰和着药一块敷在他身上,同时将内服的药灌进他嘴里,以治他身上的烂疮。等到长出狗毛和尾巴,一条狗就做成了。做十个都成活不了一个,不过一旦成活,就可以靠它吃一辈子了。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小孩,才活了这一条。”又问他们那些木偶有什么用途。“每拐来一个小孩,就让他们自己选一个木偶,选到跛的、瞎的、断手断脚的,就把他们也弄成那样,丢到外面去讨钱。”荆公立刻带衙役去到他们的船上,找着一张老人的皮:背部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用稻草塞实。问他们这又是干什么用的?“这是九十岁以上的老人皮,最难得,将它晒干后磨成粉和上药,用来弹在人身上,那人的魂就会跟你走,任你奴役。找了几十年才得到这一张,还没来得及晒干,事情便败露了,天意啊,天意啊!”这两人只希望能干脆一点地死。荆公押着他们来到集市,当众公开他们的罪行,用棍子将他们活活打死。跟着,狗也饿死了。
(以上翻自《新齐谐》、《续新齐谐》 袁枚 著)
泉州海寇
我前面二十年都是在教书,我有一个学生是泉州人,姓陈。他说他家里有艘大船,在海上遇到海盗,舱里的货物被抢劫一空。海盗撤走后,船上的人忽然听到从舱底传来鼾声。原来是一名海盗刚吸了鸦片,正抱着烟枪呼呼大睡。于是捉了他去告官,后来被枭首示众。我听完他的讲述之后不觉失笑,我说:“这个事情跟明末状元陈于鼎的遭遇很像嘛。于鼎因为跟海盗有牵连,下了牢狱。除夕之夜多喝了几杯,倒头大睡,做他的美梦去了,醒来时艳阳高照,已经是第二年的正月。起来看看,整个监狱都空了,吓一大跳,赶紧喊人来。门外的狱卒也很惊讶,同他说,昨夜三更,皇上大赦天下,所有的犯人都释放了,诏官到这里来喊过三次,谁让你没长耳朵?后来,大司寇上书将这事禀报皇上,皇上大怒,下令立即处斩。都是因为酣睡不醒而掉了脑袋,同你所说那个海盗的命运是一样的啊。”
(翻自《畏庐琐记》 林纾 著)
囗囗打战桥
新场西北乡有座囗囗打战桥,就是前朝的囗囗与官兵对阵的地方。又有一个囗囗洞,大军袭来,囗囗眼看打不赢了,就全部跳进这个囗囗洞里面,可以容纳数百人。这乡里的农民没有见识,对这些历史不了解,说什么这个洞是通到日本去的云云。
(翻自《此中人语》 程麟 著)
《耳邮》两则①
其一
河南有一个县——至于是什么县,讲这个故事的人已经想不起来了——流行老妻少夫的习俗,女人年纪大则成熟懂事、会持家。就有一个农家儿子,才十三四岁,娶了个媳妇,岁数比他大一倍。新婚第二天,客人都来了,新郞新娘赖在睡房里关着门不出来。一帮亲戚在门外喊他们,只有新郎答应了,却又不见动静。趴到窗户上一看,看见新郎被绑在床脚上。问他:“怎么回事?”“昨晚进洞房后,一男的从床底下钻出来,将我捆在这里,他自己抱着我媳妇睡去了。”“你早咋不说?”“我要敢说,他就杀了我……”话没说完,一男一女掀开帐子从床上跳下来,那男子横声说道:“我打小就同你媳妇要好,昨天趁着人多我才躲进这里来,不玩个尽兴老子是不会走的!你们谁若敢强行闯入,”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刀来,比着新郎说,“老子在他肚子上捅几个窟窿!”这窗子外面,一家子人是惊慌失措。男子就在屋子里叫他们:端酒来!端肉来!拿汤来!拿饼来!不给就杀了这小子,给了、不好吃也杀了这小子。家人哪敢怠慢。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东西端来了,从窗户伸过来,全部放在靠窗的桌子上,他让新郎过去取,一根长绳拴住新郎,他牵着这一头。所有东西新郎先尝,尝完没事他才吃,自己吃饱了,把剩下的给新郎吃。吃完,叫人把空碗盆撤走。就这样僵持了三天,才有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想到报官,县官听了也说不可思议,亲自到现场看过之后才信了。就问众人,这女人可有父母?回答说有。赶紧派人捉了来,命令他们隔着墙大喊女儿的名字。那女人不应。县官让手下人打她父母,拿竹板打老头屁股,又扇那老妇耳刮子,老两口痛得呼天抢地,声音惨烈地喊女儿,仍然一声不应。于是接着打,总共打了她母亲一百来个耳刮子、她父亲两百竹板子,血将衣服都渗透了。父母俩跪在窗外,哀求她开门,就像没听见一样。县官也没有主意了,只得一边让人先守着,一边捆了那两个老人回到衙府。当时狱中关着一名盗贼,最擅长在别人家墙上挖洞,县官命他赶紧去到现场。先安排一些人埋伏在门外,等里面男女睡熟后,盗贼从屋背挖墙进去,用刀割断新郎身上的绳子,赶紧拽着他逃走,埋伏在门外的人就在这时破门而入,将那男女按在床上捆了起来。天一亮将他们押送至衙府,一时间全城都轰动了,涌来围看的人从大堂一直挤到衙门口。县官坐堂审讯这两人。那男的是个屠夫,一脸麻子,胡须拉碴,长得又黑又丑,那女人倒是娟娟白晳,纤腰弓足,颇有风致。县官先审女的,用手指着她破口大骂:“我见过的人多了,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猪狗不如!不是人!妇女偷奸按律当剥光衣衫,用棍子打,更何况你这样的禽畜!”叫左右将她浑身上下剥个精光,先掌嘴,她母亲挨了多少耳刮子就掌她多少次嘴,再打她屁股,她父亲挨了多少竹板也打她多少竹板屁股,打完再判,以偷奸罪论处判决如下:再打四十大杖;领回父母家里,将夫家的聘礼如数退还。老两口搀扶着赤身的女儿,一出县衙门便忙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穿,谁知那几千名围观者,争相将衣服夺走,最后只得一丝不挂地走回家去。那个屠夫挨了两千板,没死,第二天下令再打两千板,还没打完就死了。那女人身上的伤渐渐痊愈,也没落下什么毛病,只是她父母悲愤过度,没捱多久就相继死去。几年后,有人在旅馆里看见这个女人正在给客人筛酒。风致如故。只是脸上依稀留有被掌过嘴的疤痕,有客人指着她的脸问她,她就详细地讲给他们听,毫不隐讳,讲到她在公堂上受辱的那一段,更是绘声绘色让人犹如亲临。大家都爱听。她也正好借此得些赏钱用来糊口。
其二
某人甲,父母都是农民,特别宠爱他,见他身子羸弱,便什么农活也不让他做,将他送到叔父的药店里去学做生意。他叔父喜欢喝酒,每天都要派他到对面的肉铺去买酒。那时他只有十二三岁,长得眉清目秀的,非常招肉铺老板娘的疼爱,每次都多舀些酒给他,长此以往,到他十六七岁时,这屠户的老婆就问他,知道我多疼你吗?他说,知道。那你怎么回报我呢?他说,怎么回报?女人笑了笑说,很简单,你不是买了酒肉吗,请我吃酒。酒足饭饱,女人便带着他上楼去了……自打那以后,只要屠户外出,他就偷偷地去会她。没有人知道这事。有一年,中秋节晚上,药店的伙计们结伴到野外去赏月,他也去了。正玩得高兴时,突然下起雨来,大伙纷纷跑回来,他一个人落了单,回来时伙计们已经关起铺门休息了。他想,若是敲门进去,必定会被叔父责骂。正犹豫着,对面楼上临街的窗户推开来,屠户的老婆站在窗前看见了他,冲他招了招手。屠户在不?他说。女人告诉他,丈夫买猪去了,随即下楼来开门放他进去。可是不多久,屠户由半路返回来,也是因为下雨,在楼下叫门。——怎么办?他狼狈地说。女人说,无妨。她下去开门,叫他跟在自己身后,然后让他躲在门侧,趁屠户进门的同时他一闪就出去了,屠户丝毫也没察觉到。已经很晚了,他寻思着,现在敲门的话,叔父更加要发雷霆,于是就站在屋檐下等天亮;站了一会儿,女人又开了窗户,看见他还在。——还没回去?——是啊……屠户呢?——他喝多了,睡啦。这时他想起他的帽子还在她家楼上,便冲着她拍拍自己的脑袋,又伸出一只手去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将他的帽子扔下来。女人说,我这就去办。没一会儿她跑下来开门,让他进屋。他说,他不是在家吗,你还叫我进去?女人说已经杀了。他大吃一惊,为什么要杀人啊!女人说,是你比手势叫我杀的,怎么问起我来了?他上楼去一看,屠户躺在床上,赫然一个死人。就问她,你怎样杀的他?——用屠刀。——刀在哪里?——在床底下。他趴到床下拿出刀来将女人砍死,戴上他的帽子出来,径直回了自己家里,跟父母说刚才同伙计们一块到外面散步、赏月,走得有些远,又刚好经过附近,所以回来看看他们。父母很高兴,留他在家里住。药店隔壁的皮匠,凌晨挑着担子从肉铺门口经过,他欲图那屠户的老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逮到机会,这次他看到门竟然虚掩着,就进去。他只知道屠户昨晚出去,而不知他后来回来,于是壮着胆子登上楼去,以为只有那女的一个人在楼上睡觉,结果却看见屠户死在床上,女人死在地上,而他正踩着一滩血,吓得他赶紧跑回铺里,关起门卧床去了。天大亮,人们顺着血鞋印来到皮匠的店铺门前,将他绑了送到官府,屈打成招。几天后,某人甲从家里回到药店,从同事嘴里听说对面屠户夫妇被皮匠杀死了。真有此事?他说。——都已经招了,马上就要赴刑了。——可那是我干的啊,怎么赖上了皮匠呢?他叔父忙捂住他的嘴。可他偏要说,跑去衙门前擂鼓,在公堂上将事情的本末讲了出来。县官说,义士啊。最后他被减刑免死。
(以上翻自《耳邮》 羊朱翁 著)
麻阳陋俗
湖南麻阳县,某镇。凡是红白喜事,亲友来吃酒都不送套礼,只给份子钱,最少给一钱,最多给七钱,且数目为单。给一钱的只能吃一道菜,给三钱的只能吃三道菜,给五钱的可以通吃,给七钱的格外加菜。所以,一开始酒席上都是坐无虚席热热闹闹,但没多久,第一道菜吃完后,就有人敲一声锣高声唱诺:“一钱之客请退!”于是纷纷走掉一批。第三道菜也吃完,又唱:“三钱之客请退!”又纷纷走掉一批。五钱以上的就不敲锣了,但此时已经是宾客寥寥。
烈皇惨诀
李自成攻陷京师,皇上叫人传皇太子来。皇太子来了。皇上说:“现在什么时候啦,还不肯换掉这身衣服?”命人拿来平常百姓穿的粗布衣,皇上亲自给他换上,亲手给他系好腰带,和他说:“你今天还是太子,明天就是老百姓啦,在外面逃难你要多长个心眼,别让人知道你的身份,见到老人家你叫声爷爷,见到大人你就叫叔叔、伯伯。万一大难不死,别忘了给爹娘报仇。爹今天说的话,你要好好记在心上啊。”
(以上翻自《两般秋雨盦随笔》 梁晋竹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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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耳邮》是俞樾(号羊朱翁)的笔记小说集,里面各篇目均没有标题。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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