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印象中，腐女討厭被描述。「腐女是……」的形容彷彿會褻瀆她們脫俗的傲氣。
這次與腐女的訪談，她不停反複表達「只能代表我自己」、「不知會否得罪腐女群」、「我不知別人怎樣想」……這份謹慎似乎符合我的直覺。
在一頭霧水裡，我覺得至少還可以來個不錯的總結：腐女這群體在渴望和尋覓真正的愛。
腐的核心價值是……
我遇到的這個女生是阿棍，自稱是個「過期的」腐女。
她在中學生涯開始「腐」，今天說來，年代似乎有點久遠。但是她提到腐的核心價值，似乎又未必有很大改變……
「（腐的核心）就是那種對愛情「好盡」的幻想。為愛情可以犧牲一切，即使是千夫所指。」
「BL就是男同性戀的故事嗎？」
「不太準確。」阿棍對這不合格水平的提問，面帶靦腆，還是有半分客氣。
「事實上，我認識的男同性戀者，他們真實的戀愛生活並不像BL那樣。」
她解釋，BL的創作目標並不是描述男同性戀的戀愛故事，對象亦非男同性戀者。BL是Boy’s Love的簡稱。照字面看似乎是男同性戀者的戀愛，有點fake（誤導）人的。
「他們的確是描繪男生與男生之間的愛情故事，但卻不是描寫真實的男同性戀戀愛。女性向、唯美或浪漫的情節、令女仔有幻想的空間……這些描述準確得多。」
BL是讓讀者投射了女生對於戀愛的想像，在男生主角之上。
人生第一部作品：BL版《全職獵人》
「我初中時上網睇了第一篇BL的小說。」
阿棍在中學時迷上了《HUNTER X HUNTER（全職獵人）》（著名的日本少年漫畫，但並非BL之作），四處搜尋這套漫畫的周邊同人作品。
「同人是動漫粉絲發揮自己想像力，為作者沒創作的部份補完，填寫空白，接續創作同人自己的故事。」
那時腐文化並未如今流行，她在半年的搜索中，意外讀到第一套《HUNTER X HUNTER》的BL小說。
「然後我就發現新世界，就是一片新大陸！」
BL帶來獨特、很型的自我形象
有甚麼吸引呢？
「鐘意是反應，解釋唔到。」
阿棍接著就嘗試解釋。
「我不知是否所有腐女都有這種感覺，我當時第一個反應是：原來咁都得㗎？我有一種很新鮮，大開眼界的感覺。」
令到她追看下去的，全因獨特感。
「當時同學唔識睇，我認為自己是全班第一個鐘意BL的人是特別型的。到同學中六時才知道，那時我已經在寫BL小說。我成為了身邊朋友的話題，回應到同學的好奇心，在他們身上我感到滿足。自此就愈追愈深。」
懂得BL是一種「很型」的自我形象，她相信這對青少年是重要的。「只是後來原來沒有同學覺得我型，型，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
曾出版兩部BL小說 「腐女都看不起男女愛情」
阿棍是先看BL小說的，小說為讀者帶來許多想像的空間。後來有更多BL的影像作品時，就進一步豐富了她內心想像的畫面。
係咪好多腐女都覺得韓劇老土？
過期腐女有點不屑，「仲睇男女愛情咁普通嘅嘢？」
腐女會以自己的喜好作為引以為傲的身份認同，感到自己所認識的愛情是超凡脫俗的。阿棍提到她所認識的腐女都不太看男女的愛情故事。那近乎是看不起。
那是一種怎樣的身份認同？「有一年，香港書展終於有一攤位專以BL作品為主題，我們會感到是勝利，認為BL世界終於抬頭！」
在BL的世界裡，「為愛情可以犧牲一切」是核心的價值，那種「好盡」的感覺是男女愛情不能比擬的。相比如《還珠格格》那種「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海枯石爛，男男的戀愛有更多禁忌，承受更多反對。
那是「為了你，走到毀滅」的那種真愛。
「有些BL走喜劇風，但是比較嚴肅的故事，通常都是多災多難的。」
那不是主角要死的韓劇老舊的舖陳。
阿棍形容自少夢想成為作家，喜愛豐富和獨創的想像，「若只是寫正常的男女愛情故事，幾時到我出到書？」
她在兩種男孩身上找到「打破禁忌的叛逆快感」，接而創作「為愛情可以犧牲到某個地步」的想像。這都吸引女孩對愛情極緻的幻想。
再加上一種「自有我知道」的脫俗感，成為獨特、傲然的身份認同。阿棍鑽進BL的世界，並曾經出版了兩本BL的著作。
超強的群族意識和幻想力
「你覺得身邊喜歡BL的人，是否有同樣的感覺？」
我沒有認識過一個腐女是以自己為腐女為恥的。我想以此為傲的感覺是我們共通的。
「我同你們就是不同！」這種群族意識很強。
「你口中的BL很正面，但別人口中不是這樣，聽到腐女，就像聽到宅一樣。」
「腐」有負面之意，委實是一種自嘲，笑自己「思想腐壞，所以才愛上禁忌」。其他人不懂這種想法，就變相滿足了屬於這個為世所不知的獨特群體的歸屬感。
腐女不一定宅。「我認識看BL的，有正常結婚生仔。當然，又腐又宅的，一樣有。」
「我覺得腐女群的另一個共通點，就是幻想力好強。」
她提到，自己在交通工具上見到兩個男生坐在一起，稍為有身體接觸的動作，就已經「肉緊」起來。內心在聯想一些BL情節，並與身邊的腐女細語：「咦……他們似唔似……我覺得係！」
如果只有阿棍自己一個，腦海想像更加不能停止一樣。
「就我而言，有兩、三年時間，能夠刺激到我興趣的，幾乎只餘下BL……其他事都不夠特別，沒有甚麼興趣。某程度上，BL對我是一種影響。」
《冰魔》與《最遊記》
「那時，我最喜愛的是《冰之魔物語》，那是當時BＬ世界的經典的日本漫畫。」
腐女愛看的故事一般有兩個美男子（強調：不可是肌肉型，要像姜濤一般的花美男）。才符合幻想。他們不一定是男同志，也可以是兩個異性戀的男生，不過當遇到另一個男主角才發現是真愛。
「異性戀男的真愛是男孩，這種設定豈不是比男女的戀愛更加震撼嗎？」
是的。這有點震撼。
她提起另一套漫畫《最遊記》，那似乎是西遊記的變奏。
「有人覺得四個主角關係是友誼，亦有人認為是互相愛慕。這可以成為討論，在BL的世界裡，這又是吸引人的地方。」
在云云的例子中……軟水和硬水的戀愛故事、擦膠和原子筆，手機和手機殼……腐了的眼，看到的世界都是可以是腐的。
「其實是否不是BL，而是XL呢？因為甚麼(X)都可以？」
「即使兩滴水，他們的設計都是男仔。」
不過阿棍又提到，就常態而言，BL的故事裡男性會有攻、受的兩種角色，亦即似乎有扮演男朋友和女朋友的兩種角色。
從男同性戀的設定，似乎可以看到女性對於愛情的某種渴望。BL似乎滿足了「震撼」、「不為世人所接受」、「不平凡」等要求……是對非一般的戀愛的渴望。所謂的「真」愛，亦即獨特、非凡和脫俗的愛。
為何BL讀者大多是會喜愛男生的女子？
女生喜歡BL，還關乎「代入感」。
「當我看愛情劇時，想獲得幻想。然而為何我要看一個比自己靚的女主角呢？」
「當主角都是男人，就沒有要去競爭的感覺了。」BL世界為阿棍去除了障礙，可以更專注地享受愛情的感覺。情況就有如「我年紀大，又不靚，但小鮮肉鐘意我。」
這就滿足了好些女性所想要的「代入感」。或許這亦解釋了，為何BL的讀者大部份都是異性戀女性。
從BL中學習愛
阿棍認為自己在BL裡，學到不少關於愛的事情。
「《冰之魔物語》整個故事從不同層面描述了愛，是我很喜歡。」例如，它探討了不信自己可以被愛，卻獲得別人的愛，又如，沒有安全感，以至周圍討好人的人，在BL裡找到愛和認同——真正的愛是你甚麼都不做，都會愛你。」
這些愛的價值都是真實的，不過BL用了兩個男孩來表達這些價值。
「回望那時，其實換了是一對男女，（要表達的道理）也沒問題。只是普通了，那銷量不會那麼好了。」
阿棍回憶，自己不再看是因為BL世界同樣植入了些壞價值觀，是她想擺脫的。
或許任何獲得廣泛傳遞的敘事作品，都載有一些真實的價值。而真正吸引到人的，似乎是那些真實的價值。
延伸參考：
Sex But True 騎呢性趣聞。2021。《EP10 腐女的前世今生（一）》。香港：香港性文化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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