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漫畫研究史

漫畫史與文本分析

本書分為兩大部份，第一部份關於成人漫畫史，第二部份則分開了不同的題材再作分析。關於漫畫史，作者以 Richard Dawkins 的「媒因（MEME）」作主要的論述理論。此處的媒因，並不是現時那種較為流行的迷因（如梗圖），而是更加回到 MEME 的原本意義，即「文化傳播與複製的基本單位」。

由不能不說的手塚治蟲開始，到七十年代的《山Ｔ女福星》、再到八十年代的蘿莉、九十年代的萌系文化，作者都一一配以歷史文化背景，例如兩次安保門爭的失敗、日本經濟泡沫爆破、兒童色情法去講述這些事件如何影響「媒因」的傳播，以及當中畫風和題材的改變。

以及後來與起的「萌」要素

第二部份則是本書重點，它分析了各個色情漫畫中的重要題材，例如蘿莉控、巨乳、亂倫、凌辱、性別混亂等等的典型故事要素。

作者用了大量的例子去作文本分析，從而得到一些獨到而且深刻的見解。例如 MILF，即熟女媽媽類 （不論是自己媽還是別人的媽媽），作者指出這類題材其實不是真的是以亂倫作賣點，大多這些「媽媽」的形象其實只是一個「住家的理想女友」，當中對母親角色與責任的描寫不多，頂多只是用以添加違反道德禁忌的快感的調味料，連「媽媽」都轉化為「可愛媽媽」這個萌系要素的構成零件。因此，絕大部份的讀者就算沒有戀母情結，也能好好享受這種題材。

又例如對於鬼畜及凌辱的情節，很多時都會以「厭女（Misogyny）」作解釋。但作者認為不止如此，當讀者投入時，因為漫畫很多時都會用更多的筆墨描寫被虐者的心理狀態，所以除了投入施暴者外，讀者也能投入到被施暴者當中，以同時滿足施虐和受虐的快感，所以施虐和受虐在此是以一體兩面的形式出現。

這種成人漫畫的文本分析，難以在其他書籍中找到，可說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嘗試，讓大家反思自己除了「用」成人漫畫之外，也了解到自己也是在「讀」這些漫畫。漫畫與色情電影的最大分別，是色情電影可以沒有劇情，而漫畫或多或少都需要故事和背景。兩者的差別在此也可以區明出來。

只是，本書的文本分析雖然極好，但也延伸了一些問題。

時間是個大問題

這本書其中一個問題，或者說在閱讀時與預期的最大落差，在於成書時期。這是一本2006年的書，補章成於2014年，而今年已經是2020年了。書中使用大量的漫畫案例，而且正如上文所說，對故事及含意都分析得很透徹，只是，最新的漫畫也是2005、2006年的作品，結果不論是畫風上及表達手法與現時的漫畫有落差，更難以準確的預測這幾年的變化。

《人妻ナンパ NTR 海水浴場》あらくれた者たち（あらくれ）

回到在這幾年大行其道的 MILF，在書中雖然有所提及，但因成書時仍不成氣候而沒太多筆墨，實在可惜。又例如近年如雨後春筍般湧現的 NTR （寢取，即綠帽，英文是cuckold，只是以上兩個形容詞多用於男性，但不論男女另一半被睡走也叫寢取），書中卻只用了幾頁來論述。

其實像 NTR 這種對很多人來說難以「代入」的題材，理應是小眾喜好，但為什麼愈出愈多？當中的快感構成在哪？除了「雄性支配感」而代入「派帽」一方，有沒有其他解釋？這些或者都因時代不同而有不同答案。

結果，很多值得討論，甚至可以說是「當代問題」的題材，如漫畫家水龍敬筆下放蕩、大膽、主動、性自主的女性，以及他描寫的「性開放，但又相親相愛、男女共同享受、和平共處」的世界觀，這類當代性別研究會觸碰的範疇，都未有包含在內。

水龍敬近作《夢ノ咲学院の転校生ちゃんがアイドルの卵を食い荒らしてるって本当ですか！？》封面（Twitter: mizuryu）

額外說一點，在提及「shemale（同時具有男女性器或性特徵的人，不論這些特徵是後天還是先天而來）」時，選用的翻譯名詞是「女雄」，而非漫畫圈會叫的「扶他（futanari，二形，即雙性）」。這個選擇或者是想讀者直觀字面了解其義，而不是時代問題。

該深入的地方應更深入

而我認為本書的最大問題，是在於討論的深入程度，不論是指在於成人漫畫題材與讀者慾望的連繫的解釋，還是對於成人漫畫作為一個慾望載體本身，都可以更深入。

書中指出看成人漫畫可以用「上帝視角」和「代入角色」兩種視角閱讀，而讀者也會非刻意地在這兩種視角中轉換。但這兩種視角又如何和快感連繫？「上帝視角」的快感來源又是什麼？

一些漫畫當中會出現性犯罪的情節，但最後受害者原諒了加害者，這種「藉口系」的出現是否完全歸究於「需求」，「很多人想做又不會做」？是否「減少了讀者的罪惡感」就等於能令讀者更開懷閱讀？「有罪惡感，又因『有藉口』而消除了罪惡感」這個行為本身，會否又有新的快感？

以上的問題都很值得探討，卻可惜未有包含在書內。

成人漫畫作為一種獨特藝術方式存在

另一點，是關於成人漫畫這個藝術媒介本身，與其他媒介如情色小說、成人影片、成人動畫等等相比，究竟有什麼獨特優勢？書中並沒有集中討論，反而把這個重點課題散落於不同篇章中。例如，有一段訢說漫畫中兩個相愛的人交合，當中他們的對白並沒有明確指出是誰說的，這種沒有主客、甚至沒有明顯說話者的場景，來表達二人「水乳交融、融為一體」的情感，是只有小說和漫畫才有的優勢。這種表達手法正是「成人漫畫作為一種獨特藝術方式存在」的重點，在此可以發掘更多。

更可惜的是，一些只能夠在漫畫中才處理得到的題材，如獵奇和上面說的女雄，都分析得太少：動畫要很多人力物力，難以搞真少眾題材；真人有物理、生物及法律限制，不能隨便「界限突破」。有很多成人漫畫都是由頭到尾只有一個創作者，這位創作者不受任何限制地把自己的慾望（或他人的慾望）放在紙上，這些活生生的、異想天開的「性創意」，在其他媒介中難以大規模的出現。

像獵奇題材中，把身體當成可隨便扭曲、加加減減，卻又不死不滅的情節，除了漫畫外，其他媒介難以表現，那麼就值得更大篇幅的分析；內化制度中的色情，對於有故事的成人漫畫來說十分重要，簡單說，「咸濕世界觀」是只有動漫才能完全發揮的題材。結果，在《成人漫畫研究史》中兩者也只是輕輕帶過。

這大概跟書的譯名有很大關係，這本書的原本書名為《エロマンガ・スタディーズ -「快楽装置」としての漫画入門》，即《色情慢畫研究──關於「快樂裝置」的漫畫入門》，而非「研究史」，中文版就只把「「快樂裝置」的漫畫入門」一句放在書腰上。

《成人漫畫研究史》作為一本入門書來說絕對足夠，更讓一眾沒留意成人漫畫此種文化產物的人，可以嘗試踏進這個充滿性創意的世界；可是，本書也許難以擔起「研究史」之名。但退一步來說，這個問題只能說是來自書名及時代與期望的落差，實屬非戰之罪。

「情色漫畫已成為一種值得研究的文化」

最後，書腰一句「情色漫畫已成為一種值得研究的文化」，無論是書商還是「變態魔術師」韋宗成說的，這句說話都大錯特錯。什麼叫「已成為」？情色漫畫由存在的一刻開始，就已經值得研究。什麼鬼東西、怪事、日常都可以是研究題材。某物能否成為研究題材的準則只有一個，就是你「老細」肯不肯接受。

《成人漫畫研究史》書腰

「佢肯就乜都得，佢唔肯就乜都唔得」，事情就是如此簡單了。